上世纪60年代,我任空政文工团副团长。记得《江姐》公演之后,马上引起轰动,党和国家领导人都曾观看。《江姐》主题歌《红梅赞》和《绣红旗》等唱段,在当时风靡全国,差不多所有中国人都会唱。据说,周总理非常喜欢《红梅赞》这首歌,还经常在开大会时带领大家合唱。作为《江姐》创作和公演的亲历者,我为之感到骄傲。空政歌舞团剧作家、词作家阎肃创作歌剧《江姐》多少有些偶然。1962年,阎肃写了一个剧本《刘四姐》,得到领导的表扬,群众的赞许,连同音乐创作,得了300元稿费,便和同事们来到北京东来顺吃涮羊肉。席间,一位朋友打趣说:“今天咱们吃了《刘四姐》,咱们可不能白吃这涮羊肉!应该再搞一个歌剧。”“是啊,不搞创作也对不起放羊的呀!”“对,再搞个刘四姐之类的戏!”你一言我一语谈论得很起劲,阎肃猛然一醒:“我刚看过《红岩》,里面有个江姐,排出来是一出好戏!我正在琢磨……”说干就干,阎肃很快就开始了歌剧《江姐》的创作。阎肃个人经历很丰富,生活素材也很多,对创作《江姐》提供了很大帮助。早年他曾随家逃往重庆,长期生活在四川并参加过学生运动,四川的乡土风情、国民党的残暴统治、地下党员的英勇斗争对他来说都再熟悉不过了。解放后他又在农村参加土改和清匪反霸,歌乐山、渣滓洞都多次去过,对中美合作所更是愤恨之极。阎肃带着小说《红岩》,利用他的探亲假,18天的时间就完成了初稿。“几度墨汁干,木凳欲坐穿。望水想川江,梦里登红岩”就是阎肃创作歌剧《江姐》的真实写照。在空政领导的支持下,阎肃怀揣剧本,和编导人员几下四川,多次采访小说《红岩》的作者罗广斌和杨益言,并与江姐原型江竹筠烈士的20多名亲属和战友座谈。经数十稿修改,形成了七场大型歌剧《江姐》的剧本。《江姐》的音乐创作是由羊鸣、姜春阳、金砂负责完成的。他们三人最初加班加点完成的音乐作品,拿到大会上讨论,大家不满意,认为既不像川剧也不像民歌,全部否定。经过反思后,羊鸣意识到:《江姐》的故事固然发生在四川,但此事件是全国性的,影响波及很广,我国音乐格调丰富多彩,各地都有其特点,要想使《江姐》得到更多观众的认可,要搞好《江姐》的音乐创作,必须到各地采访学习,向地方戏学习,向民间学习……几位作曲家东奔西走,呕心沥血,先后到达浙江、上海、河北等地,并三次入川,学习了河北梆子、川剧、越剧、评剧、民歌等艺术形式,充实创作思路。在创作过程中,他们注意把民族风格、民族语言的抑扬顿挫和表现乡土风情的韵律结合起来,融合自己的音乐素养,多次推敲、反复琢磨,不厌其烦地修改,最终圆满完成了《江姐》的音乐创作任务。《江姐》首先是在空军内部演出的,并得到了领导机关和部队的赞扬,这也促使我们想投入社会,进行公演,当时团长、政委都不在家,我在主持团里的工作,自然是我去请示了。空政王静敏副主任知道我的来意后,沉思了片刻说:“你能保证主题歌流行全国吗?”保证主题歌流行全国?这个问题怎么回答呀?要说“不能保证”,公演还能请示下来吗?要说“能保证?”万一失败……犹豫了片刻,凭我的经验,觉得这么好的歌剧,如此动听的音乐,确实为数不多。想到这里,我坚定回答:“能保证,要是主题歌流行不了全国,撤我的职!”1964年9月4日,歌剧《江姐》在北京儿童剧场首次公演,一时观者如潮,第一天就座无虚席。公演的第二天,外交部副部长刘晓和夫人观看了演出。刘晓赞不绝口。事后,他告诉了周总理。9月6日,周总理和邓颖超没有通知空军,也没有带随行人员,晚饭后散步到儿童剧场,在售票窗口买了两张戏票。门厅里的工作人员一见周总理,扭头就往里头跑。口中直嚷:“周总理来看演出来!”我们一听说总理来了,又惊又喜,忙跑出来迎接,请周总理和邓颖超在前排入座并陪着看演出。演出中间,总理聚精会神地看戏。随着音乐旋律,他的手在椅子扶手上轻轻地打着拍子。当看到戏中蒋对章把口中的烟杆嘴在袖子上擦了一下递给沈养斋时,周总理和邓颖超都笑个不停。幕间休息时,我们的同志请周总理作指示,总理笑着把脸转向邓颖超说:“你就说说吧!”邓颖超高兴地对在场的人说:“你们演得很好,情节很感人,歌曲也很好听。这个戏很教育人。总理很满意,谢谢同志们。”话语虽然不多,但是我们很受鼓舞和鞭策,内心的激动也溢于言表,并下决心要把这场歌剧演得更好。时隔不久,又有一件让我们终身难忘的事情。1964年10月12日晚,《江姐》剧组演出后,疲惫地回到了文工团驻地。当时空政文工团团长黄河、政委陆友正率领艺术团出国访问演出未归,我作为文工团副团长主持团里的工作。晚上,正准备休息时,值班干事匆忙地向我报告说:“毛主席明天要来看演出,地点定在人民大会堂三楼小礼堂……”我感到事情重大,马上给空军政治部副主任王静敏打电话,并报告司令员刘亚楼和政委吴法宪。又急忙叫起所有的有关人员开紧急会议,下达第二天的演出任务。王静敏要求暂时对演员保密,并再三强调要“保证安全”。“保证安全”四个字,让我犯开了嘀咕。我记得饰演“江姐”的三个演员的亲属好像都有一点“问题”,那时候是讲成分、讲出身的,阶级斗争的弦绷得都很紧,弄不好要犯政治错误的。我赶紧召集有关人员来开会,详细布置和安排明天的演出任务,然后回来连夜查看相关演员的档案。不查则已,一查“问题”还真不少!毛主席明天看演出,临时换演员已经来不及了。三位江姐的饰演者各有所长、又各有不足。万馥香唱念做打基本功扎实、形体动作也好,缺点是后半场嫩了点,很难说得铿锵有力;蒋祖缋学过西洋唱法、嗓子好、底气足,缺点是没学过戏曲表演,对于如何演唱民族风格的歌剧缺乏学习和经验;郑惠荣学过歌剧,各方面比较全面,但相比前两位“江姐”的长处,又略显不足。三位“江姐”谁上谁不上,我不敢擅自做主,再一次打电话请示。王静敏考虑片刻,作出了决定:“万馥香演上半场,蒋祖缋演下半场。”开演前一小时,空军保卫部长带领两名干事陪总政保卫部同志,检查我们演出的一切设备,询问我们安全保卫的情况。不久,空军领导陪同中央保卫局的领导干部,来检查我们的一切用具。提出我们天幕灯的电源线太陈旧,怕漏电失火,必须拆除旧线换新线。仓库里没有备份线,只好临时差人去买。此时离开幕还有十多分钟,中央领导朱德、贺龙、聂荣臻等已经陆续来到大厅,我急得直跺脚。突然,掌声大作,毛主席神采奕奕步入小礼堂,还频频向大家挥手。舞台上,大幕里的工作人员听到长久的掌声,知道是毛主席来了,纷纷跑到前台窥视,有的还违规拨开幕缝窥视,就在这时,新买的电源线也到了。大幕开了,鲜艳夺目的朝天门码头衬景在灯光的照射下分外耀眼,我悬在半空的心慢慢有了着落。毛主席观看《江姐》时非常入戏,全神贯注。江青不时地在他耳边说些什么,毛主席无动于衷,看到警察局长和蒋对章那场戏高兴得开怀大笑,看到江姐被捕牺牲时,又非常动情地说:“江姐那么好的一个同志,为什么让她死了呢?实际上是我们胜利了嘛!”演出结束后,他在接见演职人员时说:“你们的歌剧打响了,可以走遍全国嘛。”他同时也指出:歌剧结尾的时候,解放大军开始入川了,所以,是不是不要让江姐就义。主席的浪漫主义情怀让他觉得美好的事物不应该被毁灭。但是,要改的话,可能全剧结束时,那种震撼人心的力量就会有所欠缺。剧组左右为难,因国务活动未能观看首演的刘少奇后来看了演出,大家征求他对结尾处理的意见,他沉吟着说了一句话:“革命悲剧,壮丽感人。”歌剧的结尾也就未做改动。毛主席观看歌剧《江姐》的消息旋即在全国各大报纸发表。发表消息的同时,各大报纸在头版头条显著位置刊登了毛主席和我们合影的大照片。团里把这些照片洗印了很多张,分发给了团里的同志。同志们非常珍惜,我们知道《江姐》是毛主席在新中国成立后观看过的为数不多的一部歌剧。众所周知,那场演出的3天后,发生了两件大事:中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,苏联赫鲁晓夫下台。伴随着两条震惊世界的消息,《江姐》在北京连续演出26场,场场爆满,各报记者和观众纷纷撰稿赞扬。不仅如此,越剧、昆曲等其他剧种的文艺团体也纷纷改编剧本,上演越剧版、昆曲版的《江姐》。公演不久,歌剧《江姐》就开始走出北京,在南京、上海公演,同样引起轰动,1964年11月至1965年2月,《江姐》在南京、上海连演三个月场场爆满,很多观众都是站着看的。为了买一张票,观众有时冒着大雨排队,大家争先恐后,竟然把剧场门窗玻璃都搞碎了,剧场经理以此为由要求我们加演了很多场,为了满足观众的需要,我们当然是尽力而为,上海一度还流行起江姐的发式和服装。在深圳公演时,也震动了香港,香港居民纷纷过境专门来看《江姐》,看后还要求面见演员,献花、签名、送纪念品,他们还买了很多《江姐》剧情的材料打算回去送给亲朋好友。《江姐》热逐渐传递到全国各地,《红梅赞》的歌声响彻大江南北,用“红梅香飘千里外,《江姐》牵动万家心”来形容《江姐》公演的影响再恰当不过了。党和国家领导人,特别是毛主席和周总理观看演出,对空政文工团的同志们鼓舞极大。但是,我们感到压力很大,决心把《江姐》排演得更好,做到听赞美更能听批评建议,重演出更重修改提高。《江姐》公演之后,我们文工团领导特地组织了一个十几人的简报组,采取不同方式,听取各种不同反映。演出时,他们分散在观众席里,听取观众反映;散场时,他们夹在人流里,同观众一道往外走,听议论,有时甚至与观众一起上公共汽车,跟到家门口。每次演出散场后,剧组演职人员都连夜整理出收集到的观众意见,然后逐条研究,能改的第二天就改。刘亚楼特别规定,这要成为以后演出中的一条制度,长期坚持。空政文工团对《江姐》演出中的批评意见,努力做到事不过夜,认真修改,不断提高。《江姐》的剧本出来以后,刘亚楼一再强调文章不厌千回改,艺术就是要精益求精。例如,第一场兰洪顺有两句唱词:“粉身碎骨不退后,誓把敌人全杀光。”刘亚楼司令员指出,“不要‘全杀光’,全杀光不好,要改成‘消灭光’。”文工团按此,在唱词上改为:“粉身碎骨不退后,誓把敌人消灭光。”刘亚楼留苏期间,看过《天鹅湖》《卡门》等名剧,对西洋歌剧的套路颇为了解,也懂得民族唱法,所以他在《江姐》排练中提出了不少意见,非常有见地,而且经常能说到点子上。对此,剧组人员都服他。《江姐》的修改不知有多少次了,连阎肃都认为差不多可以了,可有一天,刘亚楼对他说,人家歌剧都有主题歌,《江姐》也要想办法写一个主题歌加进去。按照刘亚楼的意见,阎肃写了一段歌词:“行船长江上,哪怕风和浪……”刘亚楼看后不满意,认为这不太适合江姐这个人物角色,剧组上下也都跟着摇头。阎肃写了数稿,都未能通过。苦思冥想之后,他从衣兜里掏出一页稿纸,向司令员报告:上海音乐学院有位教授叫我写个关于梅花的歌词,我取名叫《红梅赞》,离《江姐》怕是远了点,您看能不能当主题歌?刘亚楼要阎肃念来听听,阎肃便抑扬顿挫地吟诵起来:“红岩上红梅开,千里冰霜脚下踩,三九严寒何所惧,一片丹心向阳开……”听完,刘亚楼当即定下了《红梅赞》这首主题歌。罗瑞卿副总理看了《江姐》之后,对《绣红旗》唱词提出修改意见:“热泪随着针线走,说不出是悲还是喜?”改为:“与其说是悲,不如说是喜。”创作组同志对这句歌词做了修改。改后,在歌词方面不但押韵上口,而且是更显文采。《江姐》的编剧阎肃对此都直叫绝。文工团政委曾主张去掉绣红旗一场,说悲悲切切,没什么意思。阎肃坚持,我支持阎肃,最后还是保留了绣红旗一场,至今绣红旗一场还在传唱。《江姐》的成功是集体智慧的结晶,剧本在反复修改不断打磨中日趋完美,凝聚着许多人的心血。时移势易。从1963年批判戏曲《李慧娘》开始,一场文艺界的批判风暴慢慢袭来,《江姐》也劫运难逃。《江姐》和当时很多优秀文艺作品一样,在经历了初演的辉煌后,面临被迫停演的命运。江青当时正在搞戏剧革命,舞台上的各种戏曲形式都要为样板戏让路,《江姐》也不例外。最初,我们也进行过抗争,并没有马上停止,仍在武汉继续公演,并准备上郑州、再去西安。这并不全是文工团敢“公然作对”,而是空军司令刘亚楼不让停演,他不服从江青的指挥,因为他了解观众的渴望,并一向重视文艺工作,始终把文艺工作队伍作为空军的一支部队来使用,我记得他曾说过:我一手抓文,一手抓武,每年能打下一架高空敌机,演出一台好戏,我的日子就好过一点了。后来,刘亚楼病重,吴法宪背着他将公演改为内部演出,公演几场就封箱了,而这一封就是13年。出处|《北京党史》
编辑|苏 静
责编|武春霞 王宗志
编审|胡振江 杜根军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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